听到杨彻的话,李氏眉目间几不可察的一蹙,虽不想承认,但她却知道,杨彻是说入了她的心里,更是戳中了她忌惮之处。
若非这般投鼠忌器的心思,她早已对曹氏和杨晋动手,何曾憋至现在,只怕曹氏正是基于此,才敢这般正面与她博弈。
如今她在等,等一个机会光明正大地驳了杨晋的心思,同时也要寻找一个不忌惮杨家,不依附于杨家的人,彻底断了所有人的念想。
然后,再慢慢收拾曹氏母子。
“阿娘,儿子有个法子——”
沉默间骤然听到杨彻的话,李氏不由问询地看向杨彻,只见杨彻收起了惯常的嬉笑模样,此刻眸中竟是浮现出难得的认真和坚定,不由令李氏心中渐生不好的预感来。
“儿子愿求娶阿蛮为妻——”
当这句话终于毫不掩饰地从杨彻口中传来,毫无准备的李氏顿觉脑中轰然,看着眼前杨彻满怀期翼的样子,一颗心渐渐坠下,虽极尽平静,却还是让杨彻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僵滞,其间毫无喜悦之情。
“阿——”见到李氏如此模样,杨彻顿感不对,不由急切出声。
却不曾想李氏竟忽然笑着打断他道:“是了,阿娘竟还未曾来得及告诉你,你的婚事阿娘早已与你阿耶商量过,定下了右骁卫将军嫡长女孙氏,那孩子阿娘与你阿耶皆喜欢,容貌出挑,温柔敦慧,是个出众的——”
“阿娘!”
察觉到李氏刻意忽略他的话,杨彻只觉身形一震,已然明白了什么,立时站起身来,只定定看着李氏几乎是铿锵有力的道:“阿娘,您知道的,儿子喜欢的是阿蛮,从前是,现在是,将来亦是——”
听到杨彻的话,看着眼前这个已然高大的身影,李氏不由收回目光,不再看杨彻,头中却再次隐隐作痛起来。
“三郎,你的婚事我与你阿耶已然定下来,即便是庚帖也早已请张真人相看,甚为般配,既然如此断没有悔婚一说,如此岂不是叫人以为我杨家言而无信,你又要叫右骁卫将军如何?叫那孙氏娘子如何?”
说罢,李氏似有些疲惫地探手想要拉杨彻坐下,语重心长的道:“无论如何,你的嫡妻已定,只能是孙氏,难道你忍心让自小一起长大的阿蛮与你为侧室?”
眼看指尖已经触碰到杨彻微凉的手,看着杨彻默然不变的神色,李氏渐渐握住那只垂下的手,温言继续劝慰道:“三郎,你我皆知,阿蛮外表温和,内里好强、倔强,如何会——”
“啪——”
还未等她的话落下,眼前这个身形高大,自小长在她身边的儿子竟是第一次冷漠地推开了她的手,扫却往日里的嬉笑逗她的模样,此刻眼眸幽深的仿佛是一个陌生人,叫李氏不由心下寒凉,一时未回过神来。
这,还是她的三郎?
死寂,屋内一片冰冷的死寂,好似紧紧绷着一根弦,随时将要断裂开来。
只听杨彻倏然嗤笑,原本莫在阴影里的脸渐渐抬起,在李氏不由攥住冰凉的手时,他看到了杨彻唇边的冷漠与距离,明明母子二人离的这般近,却仿佛倏然便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沟壑,再难跨越。
“阿娘,儿子一直在想,一直想问,我,究竟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?”
听到杨彻唇边吐露出比数九寒天的风雪还要冰冷的话语,李氏只觉头中嗡嗡作响,好似连疼痛也忘了。
看到李氏唇畔嗫嚅,似是急着要解释什么,杨彻却不再等待,只仿佛要一股脑儿将心中积压的一切皆要在今夜散尽般,叫李氏再难开口。
“自小到大,您的眼里只看得到二郎,何曾看到过我?在您的眼里,这世上的一切都本该是他的,世子之位,阿蛮,甚至是天下对吗?”
听到杨彻在她的耳畔阴郁出声,李氏背脊一僵,瞳孔微缩间看向杨彻脱口道:“三郎——”
“阿娘,您难道真的不知道我喜欢阿蛮吗?”
杨彻对于李氏的话置若罔闻,只嗤嗤然摇头,脸色晦暗不明的笑道:“不,您知道的,但于您而言,儿子的挚爱,也比不过杨延的世子尊位来的重要。”
“阿娘,我本可以不争的,我可以什么都不要,只要阿蛮,只做一个闲散逍遥的郡公,可您却要像防大哥一样的防着我,我和杨延一样,同样是您的亲生儿子,为什么,您明知道阿蛮于我的意义,却还要将他从儿子这里夺走——”
看到杨彻几乎失状地拿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处,眸光熠熠,满怀怨恨地看着她,李氏头一次觉得恍然。
是她,做错了吗——
“三郎——”
当李氏再次出声,杨彻却是不再多言,此刻只倏然撩袍,头也不回地转身,每一步都走的毫不犹豫。
而那袍角掀起的风,似乎也变得凛冽冰冷,足足裹挟钻进李氏的身上,骨子里,甚至是心里。
就在将至软帘之处时,杨彻倏然停下脚步,虽未回头,话语却是一字一句的响在李氏耳边,振振作响。
“阿娘,若是儿子比杨延早生一些,这一切便本该是我的了——”
说罢,不管身后的李氏张着嘴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,杨彻已然猛地掀开软帘,阔步走了出去。
“是我的,是我的,是我的——”
寂静中,银娘紧接着掀帘而入,便见李氏木然坐在那儿,脸色苍白,看起来不好极了,而那立在金色架子上的碧羽红嘴鹦鹉却忽然扑闪着翅膀,不停地叫唤着。
银娘连忙上前打算将鹦鹉撤下,谁知当她方迈出一步,便听“哐当——”一声,李氏毫无征兆地抓起案上的药碗咋过去,惊得银娘猛地一震,而那鹦鹉也慌乱地拍着翅膀,掉下几根羽毛来在空中打着旋儿,孤零零落在地上。
此刻李氏没有理会银娘仓促撤下鹦鹉的身影,只是手中颤抖,努力镇定地坐在那儿,心口却仿佛空了一块,正呜呜地灌着凛冽寒风。
寒凉的可怕。
她,真的做错了吗——
当候在外面的思南看到杨彻阴郁着脸走出来,每一步都异样沉重,连忙疾步走过去,更加小心地撑开伞,跟在杨彻的身后朝院外走去。
就在走出朝露院,行在外面的甬道上,寂静冷沉的暮色中,杨彻骤然掀开思南撑伞的手,感觉到如毛细雨丝丝扣扣落在脸上,身上,似乎才将他心底如火一般的怒意,愤懑一点一点浇湿,冷却。
而此刻杨彻的心,也如同铸剑的滚烫铁流落入冰水中,一点一点的变冷,变硬。
变得坚不可摧。
他做了一切,终究什么也未曾改变。
十六年来,
阿耶偏重杨晋,阿娘偏爱杨延,唯有他,竟像一个多余的可笑之人。
如跳梁小丑一般,苦心积虑得到他们停留片刻的目光,却不过是镜中花,水中月。
既然如此,他又何必在意。
从今往后,他不会再将希望寄予任何人,
从今往后,再没有人能左右他的选择。
他要的,便要凭他一己之力全然得到。
没有任何人,可以阻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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